香港面临重大的历史转折
1983年9月6日,许涤新和宦乡、钱俊瑞、古念良等专家、学者一行八人赴港考察。抵港后第四天,邓小平在京接见来访的英国前首相希思,邓公重申,1997年中国一定要在香港恢复行使主权,并强调主权和治权是不可分割的,这就把英国人继续统治香港的幻梦打碎了。
从9月6日到24日,许涤新他们参观了银行、股票市场、金银证券交易所等金融机构,接触了工商界、文化界的老朋友和新相识,和他们交流探讨,倾听他们的意见,宣传我国政府的政策,答问、解惑、释疑,还有激烈的针锋相对的辨论。
许涤新
柳暗花明又一村
9月14日,香港中华总商会举行座谈会,中国经济学家许涤新、宦乡、钱俊瑞、吴俊阳、张磐、古念良、谭汉怀、姜汉章等和新华分社副社长叶峰应邀出席。英国和我国谈判在即,英国人先打“民意牌”,不灵!又打“经济牌”,拼命在伦敦、在中立区、在纽约抛出港币,使港币币值波动,导致香港市场混乱,而且把责任推到中国身上,造谣惑众,掩盖事实真相(也有极少中国人附和),说港币贬值是因为中国要收回香港。
在当天的座谈会上,许多记者问许涤新,港币狂跌,有何办法可治?甚至说中国政府为什么不帮帮忙?许涤新回答:“一个政府发行钞票,用会计学的语言来说,那是‘负债’,而不是‘资产’,更明确地说,那是对人民‘负债’,(负人民的债)。逻辑很明白,谁发行钞票谁就是负债,谁就得对人民负责到底。谁发行港币谁就欠港人的债,谁就得对香港人民负责到底。”他希望港英当局采取明智和合作的态度,保持香港的稳定、繁荣。
在谈及香港的前途问题时,许涤新指出,在中国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后,是肯定而不是否定资本主义在香港的存在。虽然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是矛盾的,但这只是一面,还有更主要的另一面是一致的。对于保持香港作为亚洲金融、贸易和运输中心的地位,保持外国的港投资和她的继续繁荣,在这一面则是一致而不是矛盾的。他指出,中国政府决心恢复行使对香港的主权,维护香港的稳定繁荣、保护六百多万香港同胞的利益和事业、保护在港投资者的利益的政策是相当明确的。他用宋代诗人陆游的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比喻当前的暂时的人为的麻烦,形象地预言香港光明美好的前景。
一石击起千层浪
1.港英政府的声明 许涤新在座谈会上的讲话道破了港币暴跌的根本原因。四小时后,当天夜里11点半,港英政府匆忙发表声明。声明是针对许涤新的。说:“在国际认可的自由市场环境下,没有任何政府可以控制币值的趋向。当市场变得混乱时,任何政府可以做的,只有尝试缓和市场的不规则情况。”这就是说世界上无论哪个国家,把钞票投放到市场流通之后就没有办法干预了。也就是说港英政府只管发行钞票,至于他们发行的钞票(港币)暴跌,香港同胞蒙受损失、陷于困苦,他们港府管不了,无法管。一句话,就是推卸责任。
许涤新的讲话和港英政府针对这个讲话的声明,第二天都见之报刊和电视,在香港各界引起强烈的反应。
2.宴会上的舌战 几位文人以宴请的形式向许涤新等发难。有一家报纸的总编辑和他的夫人宴请许涤新,陪同前往的有新华社记者等。在交谈中提及主权和治权的问题,席上有人提出:“香港的情况复杂,中国不了解香港的情况,
要管好香港,困难很多,英国人了解这里的情况,
主权嘛,中国可以收回,至于管理(治权),还是雇英国人好。”许涤新指出主权和治权是不能分割的。他表示,到1997年中国一定要收回香港。经理女士认为,那么香港的经济就会受破坏。总编先生也插话:“这么一来,我的报纸也办不下去了。”许问:“谁不让办呢?”他说:“这个局面不好办了。”为什么呢?未予说明。但我们从这位总编辑9月15日在香港《信报》发表的一篇短评中找到答案。文章题为《政治干预法治的疑惧》,言辞闪烁,表面谈津巴布韦的事,实则是在歌颂英国人,歌颂洋大人的“道 义责任”,说他清楚看到“洋大人”对殖民地的确是负责任的。而另一方面,这位总编先生,对“港人治港”(自己的同胞管理九七收回的被强占了一百多年的神圣领土)却反而“有所恐惧”,为什么?他说:“因为中国的影响太大”(中国的实力太强)。人一开口,灵魂就暴露出来,不管你包装得怎样文质彬彬。天下竟有惧怕祖国强大的这种中国人,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还有另一次宴会,香港大学一位教授宴请考察组全体成员,作陪的有香港大学社科院院长和上述总编辑、女经理和工作人员杨先生。寒暄过后,一场舌战在华灯下激烈展开。
教授首先提出他对香港问题的看法,大意是,香港问题纯粹是一个经济问题,现在中国和英国谈判,却谈政治问题,中国对香港不了解,没有抓到问题的根本,因此不好解决。钱俊瑞说:“请教教授先生,去年撒切尔夫人访问北京,说什么关于香港的三个(不平等)条约还有效,这究竟是经济问题还是政治问题?”教授语塞。钱老指出:“政治和经济是分不开的,不首先解决政治问题,就无法解决经济问题。”教授推说他只研究经济,没有研究政治。
接着谈起近来港币币值波动的问题。总编辑和女经理抢着说:“这是由于1997年的问题,港人对香港的前途缺乏信心的结果。”宦乡立即驳斥:“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而是有人借中英谈判之机,投机倒把所致。”并列举确凿的事实。对方故作惊态:“有这样的事吗?”“不信,你们可以去核对。”
女经理把话题岔开,重谈主权换治权的滥调。又说:“虽说”港人治港,“将来谁来治?”说到这里,竟无端扯到王宽诚先生、李嘉诚先生,信口雌黄,把一些不实之词加在两位先生身上。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是一切正派人士所不齿的。
宦老指出:“英国打所谓‘民意牌’,到底谁能代表六百万香港同胞的民意,搞什么西方公民投票之类的所谓的‘民主’,是什么货色,人们还不清楚吗?!”这时杨先生插进来,说:“到时候可以请联合国来监督投票嘛!”许涤新按捺不住,火起来了,指着杨先生说道:“你的皮肤是什么颜色的?你是不是中国人?香港是中国的领土,收回主权是天经地义的,我们完全有能力解决香港的问题,这是我国的内政问题,为什么要请联合国来干涉?!”杨无言以对,表示道歉。
主人见席间气氛紧张,忙说些缓解的话。宴会在表面客气中不欢而散。
3.答问解疑、关怀鼓励 霍英东先生和金银证券业胡汉辉先生联合宴请来港考察的全体中国经济学家,出席宴会的多为香港房地产界人士。当时,港币波动,地价下跌,他们都想听听中国经济学家的意见。有人问:“在主权问题上,中国政府为什么不做些让步?”许涤新耐心解释:“香港是鸦片战争,晚清政府被英国打败,签订不平等条约,被英国人霸占的,是国家民族的奇耻大辱,1997年期到一定要收回。谁在主权治权上让步,就‘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后代’,将成为千古罪人。”有人抱怨:“受港币狂跌的影响,地价下跌百分之六十,这和1997年收回香港有关,希望中国政府考虑这个问题。”许涤新指出,这个看法是不对的。他对地价和港币的关系,港币波动和地价下跌的根本原因作了细致的分析,让他明白谁该对此负责。
在一次有香港人大代表、政府委员和各界人士二百多人参加的宴会上,有一家报纸的董事长提出,“香港居民对中国收回香港主权的问题摸不清,顾虑中国的政策多变。中国的经济还未搞好,把中国的事办好了,香港的事情也就好办了。”许涤新说:“中国的事情天天都在办。但不能等一切都办好了,才来收复香港的主权。”这是一个委婉含蓄的批评。事后那位董事长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不妥之处,写信给许老,要求谈一谈。后来,他来了。他说:“我是主张收回主权的,而香港确实有不少人对中国的政策不清楚,有怀疑……”许涤新鼓励他把报纸办好,“我们支持你,有什么困难找新华社反映。到北京可以找我。”
香港有个美罗针织厂,许涤新等应邀前往参观(港英当局也参观过该厂)。该厂总经理林辉耀对考察组说:“我的资金不外逃,我们赚的钱都投资搞工业。我的厂管理人员不多,无能力的我不用,亲戚有困难我可以给点钱,不随便安插在厂内。”又说:“我的厂每年需兔毛4万吨,但都是从日本进口的,国内的兔毛不给我们,销西欧。”林经理的意见,考察组都转告新华社,还请统战部对他的情况了解一下。
“汇点”是香港青年高级知识分子的组织。成员大多是香港大学和中文大学的学生,他们多数爱港爱国,他们拥护收回香港主权,主张主权和治权不能分开。港督曾会见他们。许涤新、宦乡、钱俊瑞等也和他们见面,他们希望中国戳穿英国人的“民意牌”和“经济牌”。许涤新等鼓励他们为香港的平稳过渡和繁荣发展贡献他们的才智。
4.香港舆论哗然 许涤新的讲话和四个钟头后港英政府针对他的讲话的“声明”,第二天见报。港币继续下泻,新闻传媒一片哗然。
9月15日香港《新晚报》发表评论,认为港府就港元问题发表的“声明”是不能令人满意的。评论指出,“事实上,并非任何政府对其货币在自由市场的汇值趋势都是置之不理的,相倒是任何政府总是把左右币值的财经政策作为最重要的考虑。英国首相戴卓尔(撒切尔)夫人领导的保守党政府,就是以货币主义作为奉行的信条的,其口号是要有‘健康的货币’。”
“在涉及本港民生和经济繁荣的重大问题上,是不能含糊其辞、搪塞卸责的,港府对港元负有根本责任。”
同日,《天天日报》发表社论评论港英当局的“声明”。社论认为中国经济学专家指出“港府及发行钞票的银行应该(对港币狂跌)负起责任”,还点了两句,“伦敦也抛,纽约也抛,个中含意是,有人大量抛售港币,从事投机倒把活动,才使港币所受打击如此沉重。”这“与本报昨天社论所指出的”港币币值下跌,是某些财团捣乱行为(造成)“可谓不谋而合”。“我们始终认为,正如上述这位中国经济专家所说,发行钞票者,等如欠大众的债,对安定货币,必须负责。”而港币币值下跌,物价上涨,小市民生活更加艰苦,“即此一点,港府也不能说‘不管’”。
《新晚报》于9月15日“财经漫谈”专栏中刊登《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文,盛赞许涤新“面对扰攘”,庄重、从容、乐观的气度,举重若轻,用宋代大诗人陆游的诗句“表达他对香港前景的信心”,认为“柳暗花明又一村”是香港人进入新历史时期的“前景的写照”,“它的含意,包括了香港的政治前途,也包括混乱一时的香港货币的前途。”文章指出:“许老说得好,中国很愿意想办法保持香港的繁荣”,他希望“港府能采取明智的合作的态度,只要能明智合作,事情就好办”。
《天天日报》又刊出以《颠倒是非的东方解析新闻》为题的评论,文章正气凛然,指斥《东方日报》9月15日“新闻解析”专栏中《港币暴跌谁之过》一文“颠倒是非”想讨好香港政府,把予头对准中国。要把水搅浑,要把香港经济搞糟,使中国望而却步,让英国佬继续在香港统治下去。真是一矢中的。文章列举事实:中国不但几十年如一日,保证对香港的食水用水和副食品的供应,而且还在香港“进行各种投资”,为的是“保持香港的繁荣稳定”,“中国银行连日来,兑出美元,买入港币,帮助稳定港币的价值,”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作为“传播媒介”“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企图煽动香港市民对中国的不满的任何做法都是不智之举。港人一旦了解事实的真相,颠倒是非者将威信扫地,无处遁形”。
还有一些起劲的鼓噪,一位姓雷的先生在9月15日《香港时报》“时事小评”上,以《许涤新的经济理论》为题,说许涤新关于港币狂跌的“意见”(指在中华总商会座谈会上的发言)是“无知”,是“‘抓’的本色的流露”。还危言惑众,断言如果按许涤新(发行货币者应对货币的价值负责到底)的“原则治港”则“
香港经济”“非‘死’不可”。那么,按雷先生的逻辑,港英政府以“不能控制市场趋势”的“原则治港”则“香港经济”自当“非‘活’不可”。“活”倒是活了,而令人愤慨的是,只“活”在港币的暴跌,“活”在物价的上涨,“活”在使香港市民生活陷入困苦!
还有一位孙先生,他气势汹汹,在《信报》9月21日的“财经新闻”上《和许涤新先生谈稳定港币汇值》,转变抹角,要说的不外三句话。第一,港英当局“声明”不负责任、不加干预,任由港币暴跌狂泻,是正确的。第二,污蔑中国人民币币值(汇值)稳定是靠“机关枪”维持出来的,接二连三,一口气抬出七挺“机关枪”(按:可惜不是真家伙,是从玩具店买来骗人的)。第三,是“根据许涤新在中华总商会上座谈会关于港币问题的发言”,居然推断出“将来香港的治理模式不但已有大体的安排,(连)具体内容也已有最后决定”,于是装模作样,大叫大喊:“仍然在发着‘港人治港’梦的人们,你们醒醒吧!”
轻舟已过万重山
由于港英政府那个“任何政府在自由市场制度下,都不能控制市场趋势”的声明,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它港府当局只管发行钞票,至于币值暴跌,它港府没法管、管不了,再加上上述人士的吹捧、鼓噪,这样一来,无异于雪上加霜,使脆弱的港币加速蔫萎,跌至9个多港元才兑1美元,香港出现抢购大米、罐头以及其他副食品的风潮,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至此,港督尤德才不得不出来表态,表示要稳定港币。汇丰银行也不得不抛出一些外汇,收回一些港币。使港币暂时稳定在7:1左右的幅度上,但港币的危机并未根本解决。
港英当局的这种做法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自己否定了9月10日晚的那则声明的所谓“任何政府在自由市场制度下,都不能控制市场趋势”的说法(见许涤新《论香港经济》)。
是的,它用自己的手打了自己的嘴巴。但它可不光打了自己的嘴巴,这只自己的手也赏了奴才们一记不大不小的耳光,上述谬论不攻自破。一句话,“经济牌”失败了。
9月21日香港《信报》第六版,刊登一幅相片,并附说明:昨天许涤新等访问金银业贸易场及金银证券交易所。许氏赠胡汉辉亲笔题词一幅,书写唐诗两句;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摘自《回忆许涤新》,海天出版社出版,定价:18?00元。社址:深圳彩田南路海天大厦,邮编:518026)